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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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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第 44 章

擋風的布簾被扯掉, 小黑貓團子失去支撐,裹進白布裏骨碌骨碌幾下,就在地板上滾成了個大白布團子。

嚴密的布包裏頓時傳來驚慌貓叫聲。

“喵嗚嗚!”

“小七!”

祁望星急吼吼地趕過去解救小貓, 護工們也著急忙慌地圍聚起來, 小心檢查醫療床上是否有其他要緊設備被連帶扯壞。

不大的直升機機艙亂成一團。

整張醫療床被堵得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見。

餘曜就收回了視線。

可很快的,祁望星的驚呼聲就從後面傳來,“怎麽纏得這麽緊,解不開……醫生, 有剪刀嗎?”

剪刀?

該不會剪到小七吧?

餘曜艱難地從擔架上轉過身。

圍在醫療床邊的一位醫生正蹲下身,從床下隔層裏放著的醫療箱裏撿出一把剪刀。

祁望星也怕自己粗手粗腳傷到小貓,央求道,“張醫生,能請你幫幫忙嗎, 救貓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張醫生很好說話地點頭過去。

原本擁擠的醫療床邊就短暫地出現一個缺口。

餘曜不經意地一擡眼。

下一秒,望過去的視線就怔怔定住。

趙正飛聽著後面的喧囂,想到都是因為徒弟的貓闖禍惹出來的, 就用目光詢問少年要不要說幾句場面話。

但餘曜卻沒有動。

準確來說, 從看清醫療床上那張記憶中的熟悉面孔,從晴天霹靂炸響在他腦海的瞬間, 他就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動。

眼前的所有場景都開始搖晃,雪山晴空的光從舷窗玻璃折射進來,將一切都照得慘白, 又仿佛在狹小艙室落下了薄薄細碎的雪,讓一切都變得模糊和不清。

眩暈的意識也失去了身體支配權, 連呼吸都變成了某種奢侈的享受。

哪怕視線再度被護工們忙碌背影遮擋嚴密。

少年還是在直楞楞地望著。

【魚魚……】

7878擔憂的聲線從腦海深處傳來,打斷一瞬思緒。

餘曜這才有了動靜。

他從系統兌換了一瓶心臟藥劑喝掉, 就窸窣地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撐著自己,試圖坐直身體。

“怎麽了這是?”

趙正飛馬上制止,急切道:“你先坐著坐著,要什麽我給你拿!”

餘曜勉強動了動幹燥的唇,嗓音很低。

“趙教,讓我看看。”

趙正飛一頭霧水,“看什麽?”

祁望星這時也已經把小七從布包裏解救出來,聽見趙正飛的話還以為少年是著急要看貓,連忙雙手拎抱著小貓走過來。

“小七沒事,餘曜你別擔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餘曜幹脆打斷。

“讓我看看。”

少年鮮少這麽冷聲說話。

祁望星怔忡一下,再和趙正飛對視時,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吃驚和不解。

直升機的螺旋槳急躁不安地攪動著高空氣流。

看著自家徒弟抿緊的唇,趙正飛下意識地放手。

餘曜感覺到手臂上的鉗制松開,就用雙手撐住自己慢慢屈膝站起來。

右側的上半身鉆心得疼,同樣受了輕傷的左臂和肩膀也在此刻開始鈍鈍的發疼。

可少年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他如機器人般起身,站直。

一步步走近後艙。

伸手推開擠在床邊的醫護人員後,就慢慢地垂下了眼。

長久不眨眼的幹澀琥珀色瞳孔裏,終於映出了一張餘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青年面孔。

白皙,溫潤,貴氣。

此時卻又死氣沈沈。

身邊的腳步聲響起,是趙正飛趕了過來,伸手虛虛扶著。

但餘曜恍若未覺,只知道一目不錯地靜靜看著。

遲緩的視線從青年烏黑的發叢,挺直的鼻梁,幹白的薄唇,一直滑落到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上。

卻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那些分離的漫長歲月裏,餘曜曾經千百次地想過他們的重逢。

可沒有一次是這樣荒誕離譜的情形。

不是總問我為什麽把自己弄得很狼狽麽,二哥,為什麽再見面時,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反而是你呢。

餘曜說不清心裏現在是什麽樣的感覺。

只是在確認病床上人事不知的青年真的就是自己一直想見,一直想找的那個人的瞬間,胸腔裏原本急促蹦跳的心臟驟然死寂。

那些從前偶然聽見,卻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的只言片語,也都在這個塵埃落定的剎那,蜂擁地鉆進了他的腦海裏。

祁家排行第二……衣冠楚楚……不良於行……車禍……昏迷不醒……我二哥……植物人……

餘曜眼酸酸的,甚至有點想笑。

原來二哥的本名叫祁望霄。

原來他們早有交集,只不過到此時才第一次再見。

明明上天早就給過自己無數次提示。

可如果不是小七,自己說不定還被蒙在鼓裏,一心一意地以為二哥還好端端地活在某個時空裏,只是他們沒有緣分再見而已。

畢竟誰能想到,在任務裏游刃有餘,無所不能的二哥現在居然是這副人事不知的模樣。

是還沒有結束任務嗎?

但在他們分別前二哥就已經說過,那是他的最後幾個任務,等都做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趙威明教練也說過二哥的車禍是最近才發生的事。

可如果是正常從穿書局退休,不應該像自己一樣知道原本的劇情,還有7878為伴嗎?二哥為什麽沒有早早避開?他的系統又去了哪?

他現在這種狀態,是又一次進入了穿書局,還是真的因為車禍再也無法醒來?

無數紛雜的疑問思緒一股腦塞進腦海。

餘曜很難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

在穿書和遇到二哥之前,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過什麽朋友,親人更是如同空白一般的存在,能活下來,還讀過點書,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天大的幸運。

根本不敢奢望有人會出現在他身邊,用滿滿的善意和包容,教他彈吉他,陪伴他,開解他,鼓勵他,如同一盞指路明燈,為他驅散前路上不見天日的迷茫與黑暗。

二哥待他那樣好。

他也在心裏留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即使後來因為道路不同分別,餘曜心底裏也一直堅信著,終有一日,他們會再度重逢。

到那時,他一定要把自己自分別以來的所有經歷和轉變,都說給對方聽。對了,還要給他看看自己在這屆冬奧會拿到的那些金牌,告訴他如果不是劇情的桎梏,自己早就該拿到。

二哥也一定會像從前那樣耐心聽著,溫溫和和地沖著自己笑,再點點頭說上一句這樣很好。

不,也許他早就忘記了自己。

可那都不要緊,自己會失落一陣子,但很快就會打起精神,想個辦法跟二哥重新認識。

也許還有其他的重逢可能。

但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樣。

躺著的這個人真的是二哥嗎?

沒有靈魂的二哥,真的還是二哥嗎,他真的還活著嗎?

少年好半晌兒都沒有說話。

祁望星在旁邊小心翼翼的,“餘曜,這是我二哥祁望霄,你們、你們認識?”

餘曜很輕很輕地隔著衣服,飛快碰了下青年一動不動的手臂,確認對方身上熱熱的,是活人的溫度,才終於和緩了點臉色。

“認識。”

這程度,應該不止是認識吧?

祁望星有心想問個分明,但趙正飛已經插了進來,強勢要攙扶。

“小餘,你別一直站著,先坐著,祁先生又跑不了。”

餘曜這才坐到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上。

離醫療床很近。

從他的位置,擡眼可以看清青年雙眸緊閉的臉龐,伸手就能握住青年溫熱修長的手。

少年眼裏明晃晃的關心如有實質。

趙正飛悄悄把祁望星拉到一邊,壓低聲,“真的認識?”

祁望星皺臉撓頭,“反正我沒聽說過。”

不過他也不敢確定,“我二哥人緣好,交際也廣,說不定真有可能認識。”

可這又解釋不通了。

如果真的認識,為什麽餘曜之前一直表現得跟他們素不相識一樣?

祁望星苦惱地想了又想,突然靈光一閃,急急地壓低了聲。

“二哥以前說的那個該不會就是餘曜吧!”

趙正飛豎起耳朵聽。

祁望星剛要說出口,突然又想到二哥說起他的小朋友時過於繾綣的語氣。

畢竟是祁家人,祁望星雖然是個直腸子,卻也不是沒有一點城府。

不管二哥口中的小朋友是不是餘曜,餘曜的身份都是代表華國出戰冬奧的官方運動員,這樣的身份太過偉光正,但凡有一絲半點兒的消息洩露出去,對餘曜對二哥都不是好事。

不止是性別的問題,還有年齡。

雖說他二哥一連跳了好幾級,早早就大學畢業,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一歲,只比餘曜大了五歲。

但他們畢竟一個是成年人,另一個還是未成年人,這種事情怎麽說都是他二哥不占理。

想到這,祁望星的嘴就嚴實起來。

他打了個哈哈,“我二哥之前說認識一個小朋友很上進,讓他印象深刻,應該就是餘曜吧。”

只是這樣?

趙正飛見多了風風雨雨,當場就覺察出祁望星的敷衍。

但說實在的,這是餘曜和祁望霄的私事,自己問多了也不好。

兩人各懷心思地住了口。

一個去守著自家二哥,一個去照顧自家徒弟。

只不過都還時不時偷看對方照顧的對象。

機艙裏的氣氛詭異又平和。

旁邊的護工們都迷糊了,面面相覷,不明白到底是這麽個情況。

餘曜也想知道到底怎麽回事。

“小八?”

作為一名心理素質絕佳的專業運動員,餘曜很快緩過了那股才見到人,還沒有來得及激動喜悅,就猝不及防地知道了對方已經變成植物人的巨大沖擊勁兒,下意識覺出哪裏不對來。

7878其實也不太清楚。

【巧合吧】

【你們本來就是一個時空的原住民,所以就遇見了】

【魚魚,這就是緣分!】

小系統唏噓不已。

餘曜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

他揉了揉太陽穴,“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想問,二哥為什麽會出車禍。”

7878為難地對手指。

【魚魚,我只是你一個人的隨身系統,還被剝奪了大部分功能,祁望霄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它也是第一次知道大佬原來叫祁望霄。

不過,大佬現在還好好地活躍在穿書局,不久前還來看過魚魚,送過藥劑這種事,統現在應該能說了吧?

7878看著自家宿主微微蹙起的眉梢,挺了挺胸脯,剛要發言,就被後臺熟悉的病毒程序再度攻擊。

可惡!又關統小黑屋!

7878氣得狠狠錘了錘玻璃墻。

卻還是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原本懶洋洋窩在少年椅靠的小黑貓團子靈巧地跳到少年膝蓋上,檸檬黃的貓瞳人性化地與少年對視。

餘曜此時卻沒有什麽逗貓的興致。

他輕輕把小貓推到一邊。

小七就又跳了上來。

再推。

再跳。

見少年還要推自己,小七嗷嗚一聲,直接跳到醫療床上,蹲坐到了青年的小腹上。

餘曜瞳孔一縮,伸手就要把貓抱下來。

可小黑貓卻緊緊地用自己的爪尖勾住了祁望霄露在外面的手腕,貓胡子一顫一顫的,頗有幾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傲嬌感。

怕小七傷到人,餘曜不敢再硬抱。

護工們也一籌莫展。

好怪,小七一向很乖,今天怎麽接二連三地鬧出事情。

餘曜想不通小七這樣做的理由,視線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自家小貓不斷晃動的尾巴尖上。

然後就看見,自家小貓用後爪輕輕蹬了蹬青年的手指,乍一看,倒像是青年自己動了一樣。

腦海裏的電子音也隨之響起。

【魚魚,你看,祁望霄可以動】

小貓會這麽通人性嗎?

餘曜好氣又好笑地捉住了小七搞事的後爪。

可下一秒,就被倏地用力撲蹬的貓爪把手踹進了祁望霄溫熱寬大的手心裏。

肌膚碰觸的瞬間,有道閃著滋滋火花的電流,一路順著少年指尖竄進心臟,使得原本沈甸甸的心臟都輕輕跳動一下。

緊接而來的,就是從前被人握著手,學彈吉他時的那種穩穩踏實感。

如同被這一下觸碰打開了閘門,胸腔腦海裏壓抑半晌兒的記憶和情緒轟隆隆地如煙花炸開,崩天裂地,隨即又快速歸於無聲。

“二哥。”

餘曜的唇瓣無聲動了動。

不管怎麽樣,我會救你的。

少年眸中神色流轉,暗暗下定決心。

7878的電子音也變得柔和起來。

【魚魚,已經見面了】

【一定會真正見面的】

【會有那麽一天的,不要急】

電子音沈默一下,似乎想到前兩天的對話,有些遲疑地補充道。

【請你相信,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我也覺得會有這麽一天,”餘曜沒有回答最後一句。

他閉了閉眼,再掀起眼簾時,好看的琥珀色眸子裏突然就多了點笑意。

“事在人為。”

這是二哥從前經常掛在嘴邊的。

且不說現今醫療的發達程度,他還有7878在手,只要積分就能兌換總系統出產的各種藥劑,總能想到辦法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再望向在沈睡中格外安靜溫和的青年面孔。

餘曜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他看向身邊緊張兮兮的教練,語氣已經恢覆如常,“趙教,我們還有多久到醫院?”

有些傷越早看越好。

自己過兩天還有兩場比賽。

餘曜看了看自己因為疼痛無力垂下的右手。

見少年終於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有傷,趙正飛差點感動到嗷一嗓子,“馬上馬上!”

他輕手輕腳地把少年扶回座椅上,殷殷囑咐,“你別亂動,有傷最不能亂動。”

見少年乖巧地點了點頭,趙正飛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祁望星在一邊看著,有心想問問餘曜到底會不會彈吉他,但礙於人多眼雜,楞是沒敢出口。

等到了醫院,兩撥人又要各自分開。

祁望星著急忙慌,想到自己還要在這待很久,等冬奧完事再問也不遲,就急匆匆告別先走了。

畢竟冰天雪地裏凍了這麽老半天,他也怕自家兄長的身體機能出什麽問題。

餘曜等目送他們到徹底離開,才跟著教練一起去了拍ct片子的影像樓。

加急的片子,一個小時就出結果。

不幸中的萬幸,骨頭確實都沒事。

“幸好沒事!”

趙正飛這下是真的激動到想哭。

主治醫生卻神情嚴肅,“餘的右肩膀有很嚴重的軟組織損傷,肩膀周圍的肌肉、血管、筋膜、肌腱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局部充血和水腫,需要冷敷。”

他把冰涼的冰袋按到少年露出的肩膀上。

餘曜額角的青筋就跳了跳。

零下十幾度的冬天,哪怕病房裏開著暖氣,這樣的寒涼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趙正飛心疼得不行,“要冷敷多久?”

“48小時。”

主治醫生見少年咬著牙沒有躲閃,想到他在賽場上的出色表現,臉上的神色就柔和下來。

“48小時之內冷敷,48小時之後換熱敷,也可以適度按摩,如果疼得厲害了,可以吃止痛片。”

他看了看病例上的年齡,搖了搖頭,“最好不要打封閉,餘的年紀太小了,他的運動生涯還很長。”

都疼到了醫生告誡不要打封閉的程度?

趙正飛眉頭擰成一團,道謝送走醫生後,猶豫再三,鄭而重之地坐到了餘曜床邊。

少年已經上過了藥,病房裏彌漫著噴劑苦澀刺鼻的氣味。

趙正飛的視線就不受控制地落到餘曜的左臂,小腿和腰上。

醫生說最嚴重的是右肩。

但少年身上軟組織損傷的根本就不止這一處。

雖說都沒有傷到骨頭,但疼起來也不是個小事。

趙正飛想到已經到手的三枚金牌,咬咬牙,決定見好就收,“小餘,要不,咱們考慮考慮,反正接下來的兩個競速項目也不是你擅長的,咱們要不就幹脆回國得了。”

他小心地沒有用退賽的字眼,生怕刺激到了餘曜。

但少年還是在第一時間就擡起了頭。

“趙教是要我退賽嗎?”

“退賽?!”

剛剛趕到的其他教練一進門就聽見這麽個驚天噩耗。

韓啟光當時就瘋了,“老趙,你主管的坡面障礙技巧是拿到金牌了,我們坡面障礙追逐可馬上就要比賽了!延波和小餘還是搭檔!”

杜教練也破天荒的高聲,“平行大回轉,這次就來了餘曜一個參賽選手,退賽的話華國要開天窗的!”

兩位教練捶胸頓足,崩潰肉眼可見。

簡書傑和葛教練當機立斷地一手拉一個,生怕他們下一秒就要沖上去跟提議的趙正飛同歸於盡。

“老韓老杜,別著急別著急。”

“別拉我!”

“聽聽老趙怎麽說。”

“說什麽!你們這種比完賽的不可能懂我們!”

“嘿,你這話可不能這麽說,也太傷人了。”

“我早就已經遍體鱗傷了!”

單人病房裏吵成一團。

趙正飛本來就心煩,見狀更是火星子落在滿滿的一盆汽油上。

“都別吵了!”

他吼了一聲,天花板都在震動。

可惜那兩人情緒上頭,只停了下就馬上繼續。

趙正飛忍無可忍,沖著他們喊起來,“你們光想著比賽光想著比賽,也不看看餘曜還能不能比賽!”

他把剛剛換下的冰袋砸到跳得最歡的韓啟光頭上,後者剛要發火,就被流進脖頸裏的冷水珠子冰得一激靈。

“冷冷冷!你幹什麽老趙!”

趙正飛氣笑了,“都化完了還覺得冷?那看看餘曜!”

他指指少年肩膀上明顯剛拿出來的兩個硬硬冰袋,痛心疾首地質問,“他就不冷?”

餘曜沒想到話題這麽快就轉到自己身上,稍稍拉了拉被子,想遮住露在外面的肩頭。

可教練們早就已經望了過來。

順著少年青紫肩膀緩緩淌下來的一顆顆水珠,如同一盆盆劈頭蓋臉的冷水,一下就澆完了他們的火氣。

簡書傑和葛教練齊齊松開了手,趕緊圍到趙正飛旁邊打聽傷情。

韓啟光張了張嘴,剛剛的暴怒和慌張如潮水般瞬間退去後,剩下的就是無奈和心酸。

他抹了把臉,走到餘曜身邊放輕了語氣,“還疼嗎?”

漲紅著臉的杜教練也跟了過來,搓了搓手,“餘曜,我們不是不關心你,就是實在被驚到了。”

這可是四年一屆的奧運會,他們還眼睜睜地看到了餘曜在其他項目上接二連三大放光彩的時刻,結果臨了臨了,到自己項目上就要棄賽,這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餘曜大概也能理解。

所以打一開始,他就沒有要埋怨教練們的意思。

“我都知道。”

少年溫溫和和的,就好像肩膀上的冰袋沒有涼得人寒毛直豎一樣。

“趙教,”餘曜喊了一聲趙正飛。

後者就連忙走過來,現在表演換臉,“怎麽了?”

餘曜看了看圍在自己病床一圈的教練們,“離下一場比賽還有多久?”

趙正飛皺緊了眉,“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是說好了要好好養傷嗎。

韓啟光眼裏一下彌漫出了霧氣,“離坡面障礙追逐還有四天。”

杜教練也囁喏低聲,“離平行大回轉還有七天。”

他們的目光裏有不忍,心疼,也有希冀。

餘曜毫不懷疑,易地而處,這兩位教練如果被換到自己的境況裏,也是一定要咬著牙上的。

所以自己怎麽能退縮呢。

哪怕沒有積分的需求在前,餘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退賽。

他最討厭做逃兵。

任何情況下的都不行。

更何況,這一次自己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腿,對比賽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真的很疼的話,吃止痛藥就好了,甚至都還沒有上升到一定要打封閉的地步。

曾經打過很多針封閉上賽場的餘曜如是想,也如是說了出來。

“我可以繼續參加比賽。”

一句話說得韓杜兩位教練眼睛齊刷刷亮起來後,餘曜也有自己的小要求。

“這幾天,”少年慢吞吞地說道,“我想都住在醫院裏。”

雖然還沒有達到住院的嚴重程度,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離那人近點,哪怕他不打算再去見,能離得近一點也很好。

乍見故人,餘曜有種心中某處空蕩蕩的地方終於被填滿的安寧感,不想讓這種感覺這麽快流失掉。

他看向全場說話最算數的趙正飛。

其他教練雖然奇怪,但餘曜難得開口要求什麽,紛紛幫腔,“肯定沒問題,是吧老趙?”

趙正飛眼裏的覆雜神色一閃而過。

得,這下不用問他都知道,自家徒弟肯定是認識祁望霄的,還是關系匪淺的那種。

只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關系了。

趙正飛爽快拍板,“這點住院費你趙教我還是出得起的!”

住醫院也有好處,最起碼理療設備齊全。

趙正飛扭頭去找主治醫師商量。

餘曜住院的事很快就被定了下來。

教練們都知道餘曜只是想在醫院裏住,但媒體記者們不知道。

私人醫院的保密性又好。

他們打聽來打聽去,卻只能打聽到餘曜被直升機送去醫院後,就再沒有出來,疑似傷情非常嚴重。

劈裏啪啦的鍵盤聲之後,各式各樣的聳動標題就開始充斥在冬奧會的話題廣場。

【天才單板少年疑似重傷住院】

【剛剛在U型池再奪一金的餘受傷入院,至今未傳出任何消息】

【天才隕落?餘的傳說是否會因為受傷提前終止?】

這樣的報道一條接一條。

媒體們的筆桿子繪聲繪色,寫得就跟親眼看見餘曜傷重不治一樣。

整個單板滑雪圈都開始劇烈地震。

【上帝保佑!餘千萬不要有事!】

【太可怕了,他摔下來時我心跳都要停止了,希望不要有事】

【從十幾米高的地方摔下來,還是滾下來的,真的很難評,好擔心餘!】

國外新入坑的滑雪愛好者們尚且焦心至此,華國的網友們就更慌張了。

【小魚千萬不要有事啊啊啊啊】

【好慌!怎麽還沒有官方消息】

【快點告訴我小魚沒事!】

國內話題廣場裏哀鴻遍野。

網友們搜索不到國內媒體最新的消息,就有人硬著頭皮地去回看餘曜摔倒時的視頻,試圖從畫面抽絲剝繭地判斷出少年的傷情。

但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再次目擊餘曜摔下去的視覺暴擊。

偶爾有扛得住的,又都覺得情況大概不太妙,不肯發布到網上動搖軍心。

遲遲等不來確切消息,很多網友湧入到華新社的主頁,在餘曜上一則奪金新聞的評論區著急追問。

【怎麽還沒有消息,小魚到底怎麽樣了!】

華新社監測到情況,緊急聯系了自家記者。

外派記者心裏也苦。

他不知道幾位教練都正忙著噓寒問暖,端茶送飯,手機早就在往來的路上耗沒電了,只知道一貫好說話的教練們的電話現在怎麽都打不通。

死活打不通電話,再看網上紛紛擾擾的餘曜重傷傳言,外派記者的心都涼了大半截。

而眼見華新社遲遲不出通告,華國網友們的心幹脆涼完了。

【不會真的很嚴重吧】

【呸呸呸!小魚命大著呢,別亂說話】

【就是就是,小魚一定會沒事】

魚粉們在網上抱團取暖,彼此安慰,卻怎麽都不能說服自己餘曜其實沒事。

#餘曜 重傷#和#小魚 祈禱#的話題一沖上熱搜就再也沒有下來過。

好半天才有人反應過來。

【要不我們蹲一下頒獎儀式】

【對對對,如果小魚沒事的話,一定會出席頒獎儀式的!】

雖然已經是餘曜個人的第三塊奧運金牌,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奧運金,對運動員來說奧運金牌就跟命根子一樣。

更何況小魚本來就是為了這枚金牌才受得傷,以他的性子,如果沒事一定會來!

網友們緊緊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們蹲守在頒獎儀式的直播間裏,急不可耐地等待著儀式的開始,等到廣播開始叫到運動員的名字時,更是聽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劇烈跳動聲音,越發地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季軍宣唐連出現了。

亞軍洛倫佐也出來了。

下一個該是餘曜了吧?

快點!快點叫到餘曜的名字!

在全世界觀眾們緊張的心聲催促裏,廣播聲終於叫出了冠軍的名字。

“男子組U型池決賽的冠軍是,來自華國的運動員,餘曜!”

擴聲器裏傳來賽方事先錄制好的熱烈掌聲。

說實話,太整齊了,有點假。

但所有人都沒有心情去註意這點細節,他們熱切地盯著鏡頭裏領獎臺最中央的位置,期待著那道他們最想要看到的身影。

一秒。

兩秒,三秒。

餘曜怎麽還沒有出現?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同長短,同樣宣洩緊張的尖叫彈幕塞滿大半屏幕。

就在觀眾們馬上就要心灰意冷的下一秒,攝像頭突然調轉方向。

入場口終於出現了一道修長筆直的身影。

【是餘曜!!!】

【小魚!】

彈幕再度尖叫起來。

仿佛能聽見大家的心聲似的,餘曜若有所覺地擡了下眼,對著攝像頭輕輕笑了下。

那雙桃花瓣似的眼彎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下垂,連帶著琥珀色眸子裏的笑也像光一樣閃爍而過。

明明他的臉色還很蒼白,臉頰上還有一道淺淺的擦傷。

但餘曜居然真的出現在了頒獎儀式上,甚至還在沖大家笑!

彈幕的尖叫更狂熱了。

【啊啊啊啊小魚!】

【超愛你!太棒了!】

【嗚嗚嗚,小魚沒事真的太好了】

這場頒獎儀式牽動著無數人的心神。

但在當事人餘曜眼裏,卻跟平時並無二致。

頂多就是站上領獎臺的時候,自己受限於肩膀不能發力,再不能像之前一樣輕巧地跳上來。

有點遺憾。

餘曜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有點吃力地盡可能不讓自己的傷處被牽扯到,然後胳膊就被人穩穩當當地扶了一把。

是一旁的宣唐連。

“謝謝宣師兄。”餘曜誠懇道謝。

宣唐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郝然笑,“沒事沒事!”

他們的親近顯而易見。

這樣友愛的一幕同步出現在全世界觀眾面前的當場,華國U型池雙子星的名號就徹底坐實在這屆冬奧會的賽場上。

如果換在之前,華國網友們可能會喜出望外,畢竟一個項目裏冠亞季軍有兩個都是華國選手,這麽長臉的事,當然是怎麽想怎麽讓人高興。

但現在麽,餘曜已經出現,他們的註意力就自然而然地來到了賽後的記者會上。

餘曜是來了頒獎儀式,但他都不像之前一樣跳著上領獎臺,也沒有舉起雙手向大家致意,可見還是受了傷的。

那他的傷情嚴不嚴重,還會參加接下來的比賽嗎?

這也是整個記者會現場,各國記者們此時最最關心的問題。

餘曜才一落座,第一位記者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餘,你現在傷怎麽樣了?接下來的比賽呢,還會繼續嗎?”

第一位記者的話音還沒落下,亮如白晝的閃光燈就已經沖著最中央座位上的少年去了。

哢嚓哢嚓的快門聲連環奪命。

餘曜卻在這樣的催促裏,不緊不慢地把金牌從隊服口袋裏取了出來。

少年平心靜氣地把三枚金牌都掛到自己的脖子上,免得以後有人會混淆三場不同的記者會照片後,才有條不紊地答道。

“只是一些正常的軟組織損傷,並沒有什麽大事,我還是會繼續參加接下來的坡面障礙追逐和平行大回轉項目。”

下一個記者的問題緊跟而來。

“餘,之前的三個項目都是你擅長的技巧類,接下來兩場比賽卻都是競速比賽,你還受了傷,你現在依然能保持著自己的自信嗎?”

這也是記者們都很關註的問題。

閃光燈比之剛才只增不減。

“這是當然。”

餘曜不假思索,回答得就像是記者們追問得一樣快。

他甚至還很奇怪地疑惑反問,“有哪位參加比賽的選手會對自己的比賽不自信的嗎?”

少年過於理所當然的態度讓記者們的眼裏忍不住多了些笑意。

沒錯!

即使受了傷,餘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個餘!

記者們躍躍欲試,第三位記者很快舉手站了起來。

……

媒體們揪心半天,好不容易逮住餘曜出現,一個接一個,連珠炮似的發問,生怕自己慢上哪怕一點點就要被搶走提問機會,個個都急得滿頭大汗。

被提問的餘曜卻始終維持著微微笑起的溫和神情。

從容自若的態度和依舊自信的回答讓很多記者們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餘曜壓根就沒受傷。

可少年結束離席時,只用左手摘取金牌的動作,疼到微微皺眉的細微表情,也都明明晃晃。

餘曜該不會是硬撐來參加記者會,強忍傷痛對大家展現微笑的吧!

一個十六歲的小運動員能做到這種地步?

再想到餘曜一人就包攬了單板項目的三塊金牌。

記者們大為震撼。

觸動之餘,他們在文檔裏打出了諸如【餘曜受傷,風采依舊】,【餘·輕傷不下火線】,【餘曜對比賽充滿信心】之類的標題,寫正文時也不由自主地把少年塑造成了獻祭自我也要繼續奔赴賽場的孤膽英雄形象。

為了更契合華國運動員的形象,他們還很努力地找來了有華國音樂歌詞的配圖。

看到報道的觀眾們感動不已。

看到報道的h國選手們卻都不太高興。

h國教練對餘曜沒有退賽大失所望,但想到對方是技巧類選手,就又撿回了信心,對著隊員們耳提面命。

“速滑丟了金牌,這次坡面障礙追逐的金牌絕對不能再讓華國人奪走!”

華國的參賽選手只有兩名,他們卻有三個人。

他們的祖先說了,雙拳難敵四手!

h國教練看著隊裏五大三粗和靈巧身形的組合就信心滿滿。

同樣刷到報道的餘曜卻只有一個想法。

雖然但是,怎麽感覺記者們對自己的傷可能有什麽誤解?

而且這些配圖是怎麽回事?

為你孤身走暗巷?

他的笑只是他的保護色?

餘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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